猥琐成高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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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世纪的英国，一代天骄布莱克斯通破天荒的把杂乱无章的普通法整理成一套体系，出版了四卷本的《英格兰大法评注》（Commentaries on the Laws of England）。当时布大师是牛津大学也是英国首位普通法教授，是英语法学圈的泰山北斗。

七年后，一本名叫《有关朝廷的零碎议论》（A Fragment on Government）的捣乱小册子悄悄出版。这本书篇幅有限、结构零散还排版马虎，乍一看仿佛京夫子艾蓓《中南海蜜闻》之流的文字。其作者不自量力，在书里对布大师的皇皇巨著吹毛求疵，一会儿批评布大师理论支柱之一的“社会契约”狗屁不通，一会儿嘲讽布大师前后文自相矛盾。

然而出人意料，短短几日，《零碎》登上了伦敦周刊畅销书排行榜的榜首，并且连续蝉联冠军好几周。

《零碎》一书的作者非常鸡贼，出版的时候是匿名，所以谁也没法揪出他来偷偷臭揍一顿。

这个鸡贼的讨厌鬼作者就是边沁，后来以功利主义哲学集大成者、政治改革鼓吹者的身份闻名于世。

边沁先生从小体弱多病，常年面带菜色。据说他是一个神童，沉默寡言，但心思沉稳。日本动画片和香港警匪片曾经语重心长地向我们揭示过一个真理，沉默寡言心思沉稳的神童大多有反社会倾向，是最有希望的一号反派嫌疑犯，也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坏蛋候选人。虽然很遗憾边沁先生最终没能成为大魔王，但他的性格确实很有些猥琐。

比如他在牛津时曾是布大师的学生，所以其所作所为本质上可以归类为欺师灭祖。

欺师灭祖的理由也不见得有多崇高。比起捍卫观点和追求真理，边沁先生出版《零碎》的目的可能更主要是为了赚外快，因为他等钱结婚。

这种非崇高的猥琐气质默默贯穿了边沁先生的一生。

边沁先生后来号召建立一个动物园般的圆形监狱，里面的犯人要二十四小时处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视之下。平时还要常常组织普通市民——最好是那些学校里的初高中生——到监狱里观摩参观。为此他和自己的建筑师弟弟合作，真的设计出一套图纸来，预备建设。在这个监狱里，囚犯跟动物无异。边沁先生坚持认为这样能对犯人起到教化和威慑作用。他为此沾沾自喜，根本不在乎“以儆效尤”能不能成为牺牲囚犯隐私的借口。

边沁先生嘴也特别欠，说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。他分析普通法和成文法相比滞后性更明显，便开始讥讽普通法是“狗法”。他说狗主人要等狗随地大小便之后才知要制止，普通法的套路是一样的。他可不关心这样一来多少人被说成了狗。

他还嫉妒勤劳的律师们靠深湛的技术积累财富，非要说是律师动机不良地抬高了诉讼的门槛，用虚伪的谎言保障着自己的钱袋。许多阴阳怪气的酸话由此而生，像是“那么多律师都忙着处理诽谤，我担心我这篇文章也要被告诽谤了，因为我居然说了这么多实话”。

最令人不快的，是边沁先生从出道之日起就对“自然权利”、“社会契约”、“自由”这些崇高美好的词汇不屑一顾。他污蔑这些高尚的概念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，完全不顾人人心中都跳动着纯洁而热情的火焰。这个世上似乎还从来没有过如此轻视普世价值之人。边沁先生不信任纯洁无暇的道德，反而自以为是地搞出一个功利主义“最大多数人的幸福”的计算公式。他由此推导出的结论每一个都是赤裸裸的，没有丝毫温情和羞耻心可言。

大快人心的是，边沁先生的计算公式是有瑕疵的。众所周知，实质上的缺陷可以靠修辞弥补——设计几个理解的障碍，提升一下阅读的难度，或者提高吆喝的嗓门，又或者找几个有名的哥们来捧捧场发挥名人效应，逻辑的缺陷掩盖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
但边沁先生身上有一股小知识分子根深蒂固的自高自大。他轻视旁人，以为别人都是瞎的，谁都看不出来他的短处。所以他堂而皇之地暴露着自己的缺点，坚持不打掩护。

例子还有许多，难以一一表述。但现有的证据已经可以充分证明，边沁先生距离一个体面的绅士有多么遥远。这完全就是一个不顾道德、无视法律、自以为是、不懂遮羞、说话还难听的“臭老九”。

但是不知道为什么，有时想想，我却觉得边沁先生真诚，总希望世间多一些像他这样的“臭老九”，或者世上的“臭老九”，能多学学他的样子。

PS:

边沁先生是伦敦大学学院名义上的创始人，关于他的花边新闻还有许多，比如他的尸体被做成标本每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主楼长廊里展出，他的头曾经被伦敦国王学院的学生偷去当球踢，等等。这些网上轻易就能找到，这里就不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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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文首图片来源于网络）